每次去苏州,我总会抽暇去人民路的古旧书店转悠一下。以前每去必有斩获,故先后多次,也从那里搬回不少旧书。“冷摊”会时不时地报以“冷门”,所以旧书店也时常会让人有意外之喜。
前不久随朋友游苏,恰晚饭约至观前街的得月楼,趁餐前稍有余暇,于是脚一滑,便滑到不远处的古旧书店。说来也巧,忽于一角瞥见河北教育出版“邓云乡集”系列中的几册,如《诗词自话》《云乡琐记》等,顿觉眼前一亮。按理,云乡先生著述丰赡,很多出版社都有他的集子,这里发现也不能算太稀罕的事。然而我之所以会表现出一丝欣喜,一来是因为蒙先生不弃,当年我曾数次登先生之门聆听教诲,还向先生约过稿,算是有旧;二来是这册《诗词自话》我尚未见过,记得当年云乡先生还送我一首小诗,未知此册书中是否收录呢?
(资料图)
于是我赶紧抓起此书,等不及逐页翻读,只是匆匆于目录标题中搜寻。当数页目录扫过,倏然看到有一题谓“谢瓜小诗”时,我隐约感觉有点像了,急忙打开第268页,果然有诗与题记——
谢瓜小诗
继平先生约写文介绍文坛前辈书法,久未报命,近始写成,已炎暑挥汗矣,取稿时馈西瓜一枚,因写小诗为报。
偶谭妙墨记前贤,更谢西瓜大且甜。
难得暑中多雅兴,涂鸦满纸亦因缘。
……
邓云乡是著名学者、红学家和民俗学家,一生著作甚勤,其涉猎之广,几乎无所不包。文史掌故,旁征博引,草木虫鱼,头头是道……我和邓公的交往,其实还是拜了“文人书法”的缘分。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,我曾在沪上一家“读书周报”客串帮忙。由于我对书法素有兴趣,并有意在报上开一版面谈谈“文人书法”,当获得主编同意由我出面约稿后,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邓云乡先生。
记忆力有时真是靠不住的,许多事才二十年的工夫,如果没有文字,就忘得一干二净了。第一次登门云乡先生的府上,也许是一九九七年春,但总共是去了两次还是三次,真有点记不清了。那时他住在杨浦区的延吉四村,斋号称“水流云在”。说起“水流云在”,我还想起一则趣事:十多年前,我曾和一作家同游承德避暑山庄,见一亭子横匾蓝底金字,自右向左的“水流云在”四字,好像是某位皇帝御题,可惜没有落款。我刚欲开口,不料身边作家大声地脱口念道:“在云流水,好句!好字!”我一愣,心想他也许不晓得杜甫那句名诗,才顺着“流水”读破了句,但一想到他年龄名气皆大于我,何况又读得如此肯定,纠正的话到了嘴边,又咽下了。
这首“谢瓜小诗”所记的“因缘”,就是那一年春,我约邓公写“文人书法”的稿子,顺便也聊聊那一批文化大师的字。云乡先生早年就读于老北大中文系,是俞平伯的弟子,还曾听过知堂老人的课。所以说起老北大的那一批学人,他是如数家珍。等到邓公应约将文章写好,已是夏天了。所以当老先生告诉我文章写就,为了表示尊重,我说还是我上门取件吧,顺便也可与邓公聊几句,蹭蹭课。记得那天也是晚饭后,我登楼前往街边水果摊,顺手就挑了一个大西瓜捧上楼,来了个“以瓜换稿”……之后没几天,我在报社就收到先生寄来的行书条幅,所书的即是这首“谢瓜小诗”。
老北大的那一批文人已成“绝响”,不但学问好,书法也几近乎一流。而“后北大”的学人中,云乡先生应该也算是一位能书法的文人。我得到过他几封信,钢笔字写得非常潇洒有劲。至于他的书法题字,多擅于行,兼还能隶。记得原虎丘路报社的小餐厅内,就有一副邓公的隶书对联。那时他还曾为同仁刘绪源写过一副嵌名联,但上下联的“绪”和“源”字,并不在同一位置。我事后专门请教了楹联专家陈以鸿先生,陈说此也可以,联律中称其为“三四辘轳”。后我也求邓公为我写一个嵌名联,他一口慨允。不几日,果然寄来了四尺直开的两纸,用伊秉绶隶意书写的四字联:“继往开来,平安幸福。”我在办公室展开,大家观后颇乐,都觉得这是邓公游戏笔墨,聊供大家笑笑罢了。我开玩笑地说,下次邓公来,我也回赠一副:“云南米粉,乡味美餐。”众人莞尔,一致称妙。
(管继平)